【凡星必陨】Ⅱ10-坎中起火

洛羿讨厌他的物理老师。

这次期中考试他还是年级第一,物理考了98分,只错了一道选择题。所以该死的学校占用周六讲卷子这天,他理直气壮地逃了课,跑去网吧打起了CSGO。他安安稳稳打了一下午,万万没想到下午快六点的时候,网管进了包间,说有人在外头找他。

当时他正在1v1的残局,哪腾得出脑细胞来管这件事,吼了句“等会”,就专心蹲在箱子后卡枪。但网管并不管他,自顾自地说着什么,洛羿全部的精神力都拿来分辨敌方的脚步,也不知道他说了点什么,只飘飘忽忽地听见一句:“那我让他进来了。”

他烦躁地吼道:“进!!!”

好像还真有人进来了,居然还是皮鞋,脚步声跺得雷似的响。那人进来也没什么动作,但就一直在后头喊他名字。洛羿当然不会理他,而对方也就真锲而不舍地一直喊,声音的间隔和响度居然还不一样,他竭尽全力去无视,但是……但是……

砰。

下一秒钟屏幕上溅出血花。镜头拉远,给了他的角色倒地暴毙一个特写。

“操!!!!!!!!!!”

洛羿暴躁地摔了鼠标,回身想直接一脚踹上去——

却看见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眼镜男笑容可掬地站在身后。


 

——然后他到了日本。


 

洛羿无话可说。

紫藤花瓣渐次飘零。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一个星期前,他去了一趟雅典,和一群超能力者在那里打得昏天黑地。虽然准确来说,从始至终和他交手的就只有一个女人,己方的象和对方的后交战的时候,他忙里偷闲帮了一把,但那一箭似乎并没能很好地干扰战局。那女的挺凶,被射穿了胳膊还像没事人一样疯狂拿雷追着他劈,他虽然基本都躲开了,却也无暇顾及其他地区的情况……结果打着打着手环叮当一声,他们的后死了。

死了

屏幕上的死人并没什么真实感。除了广播之外,也完全没有东西可以证明那个人死了。

回到现实之后,他忽悠手下们撒网调查这个男人的情报,却没有一个人见过他,本市也没有任何关于年轻男人失踪的新闻。说实话,洛羿连身处这里的自己究竟算不算个活人都不清楚,他看过很多关于穿越到异世界互相残杀的漫画,但其中不少真相都是缸中之脑一类的东西。他姑且可以称得上是喜欢物理,虽然后羿弓这玩意本身就足够违背已知物理法则了……但既然它存在,那么只能说明这条规则此前尚未被人发现。

他看看自己的胳膊。这个也没法用来判断,伤痕和淤青是不良们光荣的勋章,而最高等的军官根本懒得注意哪些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

不过下次还是注意一下好,他想。洛羿做好了在这里死去等同于现实中死去的准备,不过这没什么特别的。原本生活的每一日,对他来说就已经是生死相搏的战场了。

……他甚至一直有些好奇杀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现在的问题就是他没带包,箭倒是可以现做,但却不知道该放到哪里。他撅了一把树枝,坐在地上一边拿随身的小刀削,一边打开地图观察局势。黑方亮着三个灯,白方亮着两个。洛羿不记得上一局有这么多亮灯的傻子,难道其他人第二局都学精了,打算搞什么战术么?

上一次他是黑兵,这次是白象

洛羿只玩过中国象棋,中国象棋的象一般是用来保护王的,不能过河。他不知道国际象棋能不能过,这次正好试试。

他看见黑马进了黑车的格子,两个兵都在往王的方向移动。白马直勾勾地往前走,这让他想起上一局的黑象,他只躲在瓦砾间远远地窥到过,那女的简直像个战斗人偶,无论长相还是行为都给人一种恐怖谷的感觉。

洛羿越想越觉得搞不好真是她,他可不太想和这种东西交手,那家伙是近战流,速度也令人发指,所幸这次还和自己是一伙的。不过转念一想,反正自己的目的也是过河,倒不如跟在白马后面蹭过去,如果半途出点什么事,还可以躲到后面让她顶着。

——第一步没其他更好的选择了。他不可能毫无顾虑地向前冲,更不可能去和其他人联手。

少年立刻站了起来。

 

白象悄无声息地落在白马右侧的格子里,和他并排前进。洛羿尽可能地贴着墙走,格子的边缘虽然有蓝色结界,但却是透明的,可以窥视到相邻的格子约百米内的景色。

当白马稍微靠近墙壁的时候,他能够看到绰绰约约的人影。

虽然只有模糊的轮廓,但全世界留着那种白色长发的人也不会有多少。白马在平板地走路,看不出是着急还是悠闲。尽管光是走的速度,洛羿就得用小跑的步伐才能勉强跟上。他还试着用箭比划了一下,总觉得想要射中行走的白马并不是很困难——虽然现在没这个必要,但按照棋盘胡乱分配的规则,不知道哪局就会变成敌人。

——趁着还是一路的时候杀了他……

这个想法在他的头脑中盘旋了一瞬间。

洛羿稍一思索,发现自己居然没找到不这么做的理由。

但他的箭搭在弦上,过了很久都松不开手。

 

除了杀人,洛羿什么都做过。所有人都告诉他只有这个绝对是不可以的,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也不明白为什么哪怕所有人都这么说着,世界上仍然每天都在有人被杀。他每天做着和杀人只有一纸之隔的事情,却总是在刀尖从静脉划向动脉的瞬间被人死死拉住。

他问和他关系最好的小弟:“我们为什么不能杀了他?”

小弟苦着脸回答:“杀人就会被抓,要偿命啊。我们不想死,也不想羿哥您死……”

洛羿还是不明白:“那杀了人还没死的人,为什么不能杀?”

小弟瘪瘪嘴:“警察不许我们抢他们的饭碗吧。”

洛羿更加费解。平常他们无论做什么——抢劫,斗殴,乃至剁手废脚,只要对方不是什么好东西,警察就几乎不会来找他们的事儿,那时候小弟们称它为“巴不得我们替他把活儿干了”——唯有杀人是不一样的。洛羿最讨厌的就是“只有XX不一样”,但他确实不想随随便便地冒险杀人然后把这条命偿掉。直至今日,直至棋盘的上一局,他也会下意识地在瞄准的时候避开对方的要害……尽管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

——如果对方想杀我,我还是不能杀他吗?

——为什么对方可以想杀我,我却不能想杀他?

强烈的不平衡感在他的身体里左冲右撞,但洛羿很清醒,他知道被愤怒冲昏头脑是愚蠢的,他的每一个行为之所以被做出,都得是因为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选择。有人说过不想他死,所以他不能死。还没有证据可以显示在这里杀人不会死,所以他还不能杀。

——那么如果有不杀就会死的时候呢?

——这里的确有会杀人的人没错吧?

他咬住嘴角。让恰好不会出血的印痕刻在上面。

然后把箭收起来了。

 

——战场·『素戋呜尊湖』已开启。

 

就在这时,他的手腕说话了。

洛羿浑身一个激灵,他清楚地记得,上一局他和那个女人出现在同一个格子里的时候,手环发出了同样的警报。

他迅速打开地图,短暂松了口气,然后发现红起来的是白马所在的格子,里面出现了一个黑象。

真巧。虽然照白马这样没头没脑地闯过去,没人打他才见鬼。但可以如此近距离地观测第一个战场而不被发现,应该可以称得上是好运气了。洛羿紧贴着墙边窥探,能看到不远处有一片湖,湖边种植着大片白桦,风冷嗖嗖的,让人忍不住想哼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他好像能看见人,又好像看不见。他看着飘落的树叶,不确定它们的轨迹究竟是否来自于风。

他屏息凝神。

期待着战场稍微再往他视野的方向移动,但是并没有。

 

直到他无意间再一次望向手环,发现黑车与黑马毫无声息地出现在和他相邻的格子上。

 

“……!”

洛羿的心跳停了一秒。他的手掌几乎毫不犹豫地拍上墙壁,准备在新的战场亮起的瞬间就传送走。他默念着新的格子,却发现那两个光点迟迟再没了新的动作。他们也站在战场的边缘。洛羿想,就好像——就好像那两个人在正在做和他同样的事情似的。

黑马和黑车都亮着灯。洛羿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亮灯,还两个人一起亮,这又不是在参加什么傻不拉几的相亲节目。然后他想起了上一局闯进战局的两个给里给气的男人,其中一个和白马肉搏打了平手,另一个干脆直接放出了不知什么鬼召唤兽,把那一直牛逼哄哄的家伙锤得只能在地上乱跑。洛羿开始担忧了。一起亮灯这行为看上去确实给里给气,要是这两个人再一起闯进来,白马铁定完蛋……他确实很想少一个敌人,但并不想在这一局刚开始的时候就失去一个得力战友。

不行。

他想。

他撒腿开始狂奔。

顺着格子的边缘,往那两人所在的地方跑。

洛羿一边跑一边看地图,黑马和黑车偶尔有微弱的动作。他们距离结界实在是太近了,他必须得在他们有移动的念头之前赶到,然后想出恰当的战术来。一个格子有至少一千米的距离,即便是把体育课当儿戏的不良少年,赶到时也仍然有点气喘吁吁了。

所幸那两人还没动。

他把身形埋入灌木丛,透过透明的蓝色屏障窥探。

 

——但却并不是预料中的两个基佬。

 

那里有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成年男人,和一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还穿着校服的高中生。

洛羿皱皱眉,两人都是从未见过的面孔。不是基佬组固然是好事,但也不代表就能对眼前这两个放松警惕了。他看见高中生指着墙的另一边说着什么,男人懒洋洋地插着兜答话。那个男人看起来毫无危机感。而在这种情况下还悠闲自在只可能有一个原因——他很强。

少年弯弓搭弦。

瞄准男人的右臂。

仅仅一瞬间的停顿,便松开了手。

他没法直接杀了那男人,但只是让他受伤也算是抢占先机了。他不一定打得过那两个人,但高中生一脸紧张的样子,看起来没什么战斗力,只要这一箭没有射偏,他有相当程度的自信把他们牵制住——再不济也可以马上传送逃跑。

 

只有一件事他没有料到——


在离弦的同一秒,男人不知为何,突然朝着他的方向转过了身来。

洛羿一愣,仿佛和他四目相对了一瞬间。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根削尖的木棍破空而出,笔直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①坎:水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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