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期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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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守恒的。

松野一松坐在走廊里，盯着天花板上的灯。

灯的距离是两米一盏，他在每一束光的注视下都无处遁形。灯光很白，很亮，但是柔和的，盯着也不会特别刺痛眼睛。一松坐在那，保持着还在坐在牢房床上时的姿势，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变成一块石头，不用思考也不用动，就这样一辈子，硬邦邦地定在这里。

……

但是坐了一会之后，他还是站了起来。

看了一眼背后走廊的尽头，那堵空荡荡的白墙，然后慢慢地，迈开步子，向前走。

 

脚很沉。整个世界的空气都很沉。一松垂着脑袋和眼皮，昨晚他好不容易睡着，半夜听到空松的声音，又被吵醒了。他知道小松昨天就醒了，但他没有起来。一松不想当电灯泡，也不想挪开十四松抱着他腰的手，更不知道起来以后该说些什么。他就在被子里睁着眼睛，听隐隐约约从食堂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声。一松也想哭，但这些天他已经哭过太多次了。被榨干的眼眶干巴巴的，眼球或许早就整个坍塌下去，变成了一个漆黑的洞。

他麻木地听着空松的声音渐渐变小，又踩着极尽轻巧的脚步回来。十四松砸吧了一下嘴，手臂又紧了紧，脸贴在他后背上，发出一点断断续续的细小鼾声。

这里无论白天黑夜都很冷。但十四松的身体是热的。

……

或许，那就是。

他还不能变成石头的，最后一点理由。

 

 

 

——喀嚓。

 

 

 

松野一松推开门。

天光乍亮。

 

他走上了楼顶的天台。甚至有清爽的风恰到好处地拂过。天台没有围栏，外侧除了苍白的天光就空无一物，看不到任何建筑的影子，仿佛身处之处是世界的最顶端，远离人世的巴别塔。天台上已经有不少人了，还有一张巨大的白色圆桌，它摆设在场地的正中央，旁边立着空白的液晶屏，还有至少十把椅子，绕着它整整齐齐地排了一圈。

一松下意识又回了一次头，才发现自己站在天台的边缘。

脚下是万丈深渊。

背后的一切都消失了，就像整个世界活生生被人切断了一样。

 

他忽然一阵眩晕，被垃圾掩埋在最底层的恐惧像炸毛的猫一样腾空而起，一松反射性地朝前逃去，只跳出一步半，就膝盖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抓住咣咣狂跳的心脏，近乎失态地尖喘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是害怕死亡的。但是这根本就没意义。他……反正他马上就要死了。

——在“空松活了下来”的基础上，加上“空松又活了下来”，“轻松也活了下来”，“小松也活了下来”，“他们有一局没被抽到”，“他们又一局没被抽到”……

——幸运已经太多了。

——已经多到离谱了。

——没错，现在一定、一定，就是命运要他偿还这一切的时机。

 

 

“……没事的。”

可又忽然间，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里有Mask，掉不下去。虽然我刚出来也吓个半死呢。”

 

惊魂未定的一松第二次被吓得弹飞起来，差点直接一拳打出去，接着他看清了，那是一张空松的脸。那个空松穿着又脏又破的黑色工装和灰色T恤，灰头土脸，简直像只从垃圾堆里刚爬出来的老鼠似的。

空松看到他的眼神，愣了一下，好像才意识到什么，迅速看了一眼自己，露出尴尬的笑容，在裤子上抹了抹手。

“S……Sorry。”

他朝后退了一步。

一松倒是毫不在意肮脏的事物，不如说那是和他最为相配的东西了。——但这话他不想和敌人说。他完全无法从对方的穿着上判断这个人究竟来自哪个平行世界，有多高的危险性，更何况对方是个空松，光是看着那张惺惺作态的温柔的脸，他就已经没法用正常的语气说出半个字来。

大概是他此刻的眼神看起来过于像是敌意的缘故，那个空松有点可怜巴巴地举起双手，像是示意自己不会再冒犯了似的，又朝后退了两步，朝一边走开了。

“……”

其实一松不是那个意思。

不，算了。就这样吧，这样更好。

 

一松撑着地面爬起来，半蹲跪着回身，去触摸天台的边缘。虽然不是很明白“Mask”的意思，但那个空松没有骗他，他摸到了一堵墙，透明的，看不见，但却真真切切地矗立在那里。或许是死于游戏的真实感始终没有死于高空坠落那么强烈这种可笑的缘由，在掌心贴合在墙壁上的瞬间，他周身盘绕的恐惧感居然就这么慢慢地散去了。一松像个废物一样长呼了一口气出来，干笑着心想，所谓温水煮青蛙，大抵也就不过如此。

 

——

 

但是紧接着。

他还没有转身。

就被一股力量揪住脖领，硬生生地从地面上拎了起来。

 

“——？！”

那揪住他的力道并不算很大，但是异常凶猛，一松被踉跄着带起来，视线晃荡之间，看见一双洗得发白的板鞋和牛仔裤，百元店里最常见的绿白色条纹T恤，一副挂在脖子上的，和他的穿着格格不入的精致的头戴式连麦耳机，最后是……一张松野轻松的脸。

“——哈。”

轻松向下睥睨着他，歪歪嘴巴，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来。

“得·来·全·不·费·工·夫·哎。”

 

他看着他的眼神没有杀意，但却让一松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无法言明的恶意，像一把怼在他鼻尖前面，无遮无拦的雪亮刀子。他试图甩开对方的手，但他们的力气差不多大，虽说称不上无法撼动，但也没有那么简单。倒是刚刚离开的空松看到这一幕，登时又跑了回来，慌张地摇晃着满是黑色污渍的双手，一副想要拉架，又不敢弄脏别人衣服的样子：

“怎么了？怎么了？大家好好说话，怎么游戏还没开始就打起来了？”

耳机轻松根本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回答问题。”

他像看一团垃圾一样，嫌恶又傲慢地拎着一松的领子，问：

“是亲生的吗？——你们家的、那个长男？”

 

……

 

松野一松冷呵一声，张口就答：

“……关你屁事。渣滓。”

 

“哈？！”对方的眼底登时喷出火来，一拳直抡向他的脸，但他的拳头还没落下就被人抓住了，那是个穿着消防员制服的男人……一个小松。他站在轻松和刚想要拉架的空松之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这样不好吧，先生。”

消防员小松淡淡地说：

“虽然我不是警察，但好歹也是个公务员，不能当没看见。公共场所打架斗殴，既要拘留，还要罚款。您这一拳下去，至少要交个——三千円？”

“……”

轻松听到他的声音，似乎微震了一下。

然后他转过头。眼底的火苗渐渐熄灭，又凝结起来，转化成一股近乎于恨意的冷冽寒气。

他抽了一下胳膊，但是被抓在对方手里的部分纹丝不动。一松趁机抖落被他另一只手揪着的领子，快步跑开，一边逃离这场明明是由他而起的骚乱，一边在心里暗骂，上一局小松疯成那个鬼样子，这一场居然还有人帮他们家，简直不知该说是圣母还是脑子进水。有人帮忙看起来是好事，但一松一点都不想接受这份多余的善意，更一点都不想去还。这种自作主张的卖人情就像松野空松这个存在一样令人烦躁，他唯恐避之不及，只想离这种人能远一点是一点。

……

话又说回来，那句“是不是亲生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小松哥哥和另外两人的表现实在落差太大的缘故吗？可一松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他一边跑一边杂乱地思考，下一秒钟，脑海内就跳出了那个穿着灰色工装，戴班长袖标的家伙……那张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那摆着楚楚可怜得令人作呕的姿态，不断地管他家的长男叫哥哥的家伙。

……那什么鬼东西？

他光是想起那件事来，都想要直接冲过去跟他同归于尽。

 

——算了。管他的。一松用力摇晃脑袋，他都已经要死了，何苦在临死之前还给自己平白添堵，多余烦心。现在他只想考虑游戏的事情，十四松和其他人都在屏幕前看着，虽然他活不了多久了，他不可能活下来，他也曾想过无数次在未知的痛苦来临前就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但他终究还是个怕死的废物，也不想做太给这个家丢脸的事。不想……还什么都没努力就结束，最后只是白白地让十四松伤心。

——

所以，总之。

能做什么做什么就行了。

松野一松咬了咬下唇，钻进双拳，绕过圆桌，跑向那块早晚会有字显示出来的液晶屏。

 

 

 

嗒。

 

 

——

就在这时。

一只白色的脚踏进了场地。

 

 

一张松野十四松的脸突然凭空出现在了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天台边上。他剃着平头，穿着一身雪白的工装。和一松对视了一秒，愉快地“啊哈”了一声，跳了下来。

 

 

一瞬间，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这里。

 

 

——但游戏甚至没留给他们反应这一幕的时间。

“哔。”

或许是这就是最后一名到场参赛者的缘故。圆桌正中央的液晶屏响了一声，一行硕大的文字显示出来：

“请在10秒内，选择任意一把椅子坐下。”

 

同一时间，计时开始。

 

 

 

到了第六场的时候，规则已经不需要什么“违者”的补充了。只是看到倒计时，场上人们就如同被同时操纵的傀儡，沉默而迅速地开始狂奔。一松一时间也顾不得自己刚刚看到的是什么，意味着什么，只能咬牙跟着人群冲向圆桌，胡乱拉开一把离自己最近的椅子。他坐下来的时候，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而那台白色的机器就在他的右侧，紧随而来，伸手，去拉他旁边的那把椅子——

完了。

一松的脑袋轰地响了一声。

但他还没来得及再想更多……

那只手忽然又松开了。

机器人好像看到了什么。它又转过身，拔脚离开了桌子。

 

有个人拉开一松左侧的椅子坐下了，是个穿着雪白和服的椴松，他坐下来的时候，一松平白无故地感到一股强烈的冷气，打了个寒颤。紧接着，他又看到了那个消防员。消防员坐在了白和服椴松的左边，之前来者不善的耳机轻松也追了过来，但更近的地方被一对穿着东方服饰的“他”和“十四松”占了。耳机轻松似乎担心自己的脚速可能不够跑到一松右边的空位来，只能恨恨地直奔最近的位子，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脏兮兮的空松原本想坐的位置不停地被人抢先。他绕着整张桌子跑了大半，才总算找到一个空位。

一张又一张椅子被人落座。

倒计时跳到了4。

3。

2。

 

“咔嚓——”

 

一松旁边的椅子再一次被拉开。

机器人的白色身影重新闯入他的视野。

但它仍然没有坐下。

落在他旁边的是另一个人。一个穿着领口带荷叶边的粉白色衣裙，满脸泪痕，瑟瑟发抖，似乎完全不明白这里正在发生什么的……

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孩子。

 

机器十四松把那个孩子丢在他旁边，在倒计时结束的最后一秒，在液晶屏幕正对面的位置，落下坐定。一松愣住了。他看着那个孩子，那孩子也看见了他。这个柔弱的，如同一只刚出生几个月的小奶猫，只用一只手就能掐死的小椴松，睁大泪眼朦胧的双眸看着他，像是求救一样伸出手，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大哥哥……”

 

“哔。”

 

液晶屏代替一松做出了回答。

 

 

『♥6』

『鬼牌』

·参与者上限：13

·时限：无

·奖品：

·每人从牌堆中任意选取四张扑克牌，13号选取5张。之后按照顺时针，从1号开始，轮番抽取「前一号码」手中的牌。

·抽到「数字相同」的牌后可以「打出」。每张牌被「打出」后，将在此局中永久失效。

·玩家手牌为0时，立刻「游戏通关」。

·玩家抽到「鬼牌」时，立刻「游戏结束」。

PS：严禁以任何方式让他人看到自己手中牌的花色。

 

 

松野一松再望向桌面的时候，看见一沓纸牌静悄悄地放在正中央的位置。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出现的。就好像它一直都在那，只是谁也没注意到而已。

 

 

——然后，一切重新归于死寂。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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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sk：掩码

虽然估计大家都看过了，但还是挂个座位表链接好了（顺带一提这个座位其实是随机数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