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期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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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之魔术师一向对运气嗤之以鼻。

真正的男人，哪怕枯鱼涸辙，四面楚歌，也能用足够灵巧的手腕挥以利剑，将坍塌下来的天空土崩瓦解。然而此时此刻，他看着那个狂妄得像是随时都会死去的年轻人，露出错愕的表情，凭空消失在这才刚开始厮杀的战场上，要说一丁点都不会妒忌，那么绝对是谎言。

——

“777”。

那是极度幸运的象征。

概率无限接近于0的、老虎机头奖的数字。

 

落在英诺森三世空荡荡的椅子上的扑克牌，也变成了光。苍白的萤火浮到空中，缓缓散开，朝着五个方向散落而去。青之魔术师对运气嗤之以鼻——但是当其中一束光朝着他的方向飞来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气。

他记得三世在消失之前说过的倒数第二句话：“鬼牌现在在我手里”。

当然，也记得就坐在他正对面的松下雪姬，化为飞散冰尘之时的美丽景象。

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萤火落入了他的手中。像无法解密的魔术一样、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聚合成为实体。布鲁看见了上面的数字。那答案并不难以猜想。但他仍旧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让其他人看出一丝一毫的动摇。

 

他被分到的牌，是一张♥7。

「集齐三枚的话，就可以直接通关」

——上面是这样写的。

 

果然如此，布鲁心想。他没想到五十三张扑克中竟真能混有让人直接通关这种程度的好牌，但十三人的抽牌游戏，就算刻意积攒手牌，真正集齐通关所需的整整三张7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现在想来，最有可能的情况是那幸运的家伙手中原本就有一张，松岛轻从白雪那里抽走的好牌恰巧也是7，爆头后又分给了他一张，刚才他从乔罗手里夺走了最后一张，这就集齐了通关所需的最后筹码。

……

不过，真要说好牌……

蓝色怪盗不动声色抚摸着自己手中的四张扑克。

他的视线落在正中的黑桃K上，又落在旁边的梅花K上。

心想，看来，这两张牌，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出去了。

 

——英诺森三世的牌被分给了五个人，布鲁自己，松藤，消防员，病号服、白色堡垒。这样一来，无需推理，就知道剩下的两张通往胜利的7，一定就在这四个人之一手中。然而令人痛心的事态是，这几个人坐的位置一个比一个离他更远，布鲁眼巴巴地推算出来也没有任何办法，那些已知的7转进他手里的概率，说不定还不如未知的那一张。

虽然……提高概率的办法也不是没有。

一个念头闪过的时候，怪盗的眼角微微地痉挛了一下。

 

另一边，新一轮的抽牌开始了。松葵伸长手臂，越过三世的空椅子，有一点费力地去够乔罗的牌。乔罗好像还有点茫然，或许是还没完全从三世突然消失的场面中回过神来的缘故，但在察觉到到松葵正在伸手的时候，立刻往那边挪了挪，把自己的牌递给了他。

“谢谢——”

少年立刻露出元气十足的笑容来，大声道谢。

乔罗的表情不自然地一颤，似乎才刚想起自己最一开始做出的“敌人宣言”，立刻生硬地说了句“用不着”，拉下了脸。

但是松葵没有被吓到。他傻乎乎地张着嘴，长长的袖子在乔罗面前甩了几下，又问：

“大哥哥，你刚才对消失的哥哥说，你拿着‘两张没效果的，两张抽了会马上死的’……可是他抽到的是好牌吧？那样那样，你的手里，到底有没有抽到了就会死的牌呀？”

“……”

少年天真地眨着眼睛，用全场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声问道。乔罗或许是不擅长对付孩子，又或许是不擅长对付直球，总之五官比刚才更加扭曲了些：“……我早就说过，我们这些场上的人都是敌人了吧？你的父母难道就没有教过，不要相信敌人嘴里说出的任何一个词吗？”

“——哼姆，哼姆姆。”

松葵又捂住了嘴巴，眨着大大的猫眼，看起来像在思考。

“确实，大哥哥是敌人。丹哥哥也说过，坏人的话不可以随便相信——”

 

“……那你还问？！”

 

“——但是。”

一颗梳着紫色包包头的小脑袋从松葵的左肩后冒出来，插嘴说话：

“敌人不一定是坏人。”

松葵立刻跟着点头：

“没错。坏人也不一定是敌人。”

“丹哥哥在场上遇到了敌人，但他遇到的敌人好像不都是坏人。”

“丹哥哥在场上遇到的敌人，说出的话好像也不是都不能相信。”

“会帮丹哥哥的敌人都是好人吧。”

“丹哥哥会帮的敌人也都是好人吧。”

“如果相信好敌人的话，说不定就更容易活下来了。”

“如果敌人不是坏人，好敌人和好敌人，就可以一起打倒是坏人的敌人了。”

 

两个少年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又讲起了绕口令。这些话语在布鲁听来实在是有够天真——他们是忘了游戏的规则吗？忘记我们这些人即便活过了这一轮，未来也还有无尽的地狱正在等待着吗？但他内心的某处又有一块血肉在不受控制地震颤着，沿着浑身上下的血管，发出层层叠叠的沉重共鸣。

“好敌人和好敌人，可以一起打倒是坏人的敌人”……

这话谁不清楚呢？

谁会想要杀人呢？

除了乐队那些疯子，除了毫无感情的机器人……除了造成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

 

“那么，大哥哥。”

松葵说道。

松藤也说道。

两个人一起盯着乔罗的眼睛，像两只纯粹无害的小动物。

他们同时发问：

 

 

“你是好敌人，还是坏敌人呢？”

 

 

……

布鲁恍惚了一瞬间。

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听漏了乔罗的回答。

黄衣的少年从巫师手中抽走扑克，发出亢奋的欢呼声，将一对异色的9丢在桌上。这是被丢出的第十对牌，至此为止，所有的9都已经被打出。松葵手中现在只剩下两张牌了，他兴致勃勃地拿着扑克，在他的兄弟面前摇晃：“藤哥哥，你猜，哪一张牌是不妙的，哪一张牌是超不妙的！”

“葵要丢下我一个人回去了。对我来说哪个都很不妙。”

松藤面无表情地嘀咕着。和这一次抽完，就会只剩下一张手牌的松葵形成鲜明对比，他还没有抽，手里居然就已经堆了足足六张牌，积累成了厚厚的一沓。

松葵还在那幸灾乐祸：

“啊哈哈，藤哥哥运气太糟了！”

“嘁。回去碧哥哥会替我报仇的。”

松藤气鼓鼓地说着，从那两张牌里胡乱选了一张。就在他抽出卡牌的瞬间，大屏幕哔地一声响了起来：

 

「现在开始，倒转抽牌顺序」

 

啊。那张牌布鲁记得。这张8是几轮之前松葵从松藤手里抽走的，现在，松藤把他又抽回去了。刚刚还一脸愤懑的紫色小动物登时兴致高涨起来，“哈”地笑了一声，把自己的七张手牌举到弟弟面前：“战况翻转！葵这下子逃不掉了，我是不会给你能凑成一对的牌的！”

“啊！糟糕！超不妙的原来是葵吗，超不妙——”

松葵嘴上说着这样的话，脸上却也嘻嘻哈哈的，那副天真的模样，甚至让布鲁搞不清楚这两个哪怕在这样的战场上、哪怕见到了真的尸体都面不改色的孩子，究竟是并非普通人，还是像松岛轻那样，只是单纯地以为这是真一场游戏，相信着自己无论怎么胡闹也能平安无事，然后像往常一样回到家里。

……

那还真是，令人妒忌。

 

松葵抽了一张，大叫着“可恶！藤哥哥居然给我坏牌！”，跺着脚朝他的哥哥做鬼脸。松藤朝他吐小舌头，像只幸灾乐祸的猫咪。接下来轮到乔罗，黄衣少年转过身，语调一下子又变得欢快起来：“敌人哥哥，我建议你抽右边那张哦！如果抽到左边，说不定是会死掉的！”

“……”

乔罗刚打算抽牌的手指顿了一下。

“别唬我，你这不是还活着吗？”

“哈哈，确实！”

“确实什么啊？拿的什么，给我看看？”

乔罗面色不善，伸手去抽他左边的那一张牌。布鲁大概能猜出这家伙怎么想的，现在场上除了鬼之外，唯一抽到可能会死的明牌就是“死缓4”，而他的手里现在正好有一张4——那是布鲁自己上一局从白雪那里抽到，然后直接丢到乔罗手里的。

他想要冒险，看能不能凑成一对4。

如果把手里的4打出去，自己接下来再将他最后的一张牌抽走，就能够立刻通关。

——

但是巫师先生的运气远远不如他的同体。他才刚抽出那张牌，松葵就“咦咦”地喊了起来：“什么？你不是要抽左边的那张吗？”

“什么？这不是左边吗？”

“这是葵的右边呀？是右边的那一张！敌人哥哥抽错了！”

“……”

……

这什么情况。有点好笑。但是笑不出来。

乔罗的整张脸都黑了，但选中的牌不可能再换，他盯着那张牌看了一会，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的话，或许松葵的确没有撒谎。接下来，乔罗转向了布鲁。他像是为了泄愤一样，来回抽洗了足足十几次牌，才把它递给布鲁。但是——在魔术师面前，这样的行为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手里一张黑桃10，一张黑桃4，全都是从布鲁这里传过去的。

经过他手的牌，他当然都会好好地做上记号。太远了或许看不清楚——但这个距离，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

……

所谓的“持有四轮就会出局”，按现在这个倒转顺序转得乱七八糟的状况，最稳定也是最有可能的触发条件，应该是“连续四次没有被人抽走就会死”。布鲁无意义地计算着乔罗现在已经被抽了两次，这是第三次，应该不会马上爆头，从两张做了记号的牌之间，抽走了松葵的那一张。

 

是一张♦2。

没用。

直接丢给下一号就行了。

 

布鲁定了定神，将牌递向白雪。这是他们第三次跨过松岛轻的无头尸体，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习惯了才对，可是每一次余光落在那副血肉模糊的画面上的时候，胃液还是会像条件反射一样擅自向上翻涌。那个姑娘在之前雪姬爆头的时候被震醒了，但现在好像还迷迷糊糊的。K小心翼翼地晃了晃她，用哪怕稍微大一丁点，都担心会把对方震碎似的声音说道：“白……白雪小姐，轮到……你了……”

少女涣散的瞳仁一点点恢复焦距。

她慢慢地看了一眼扶着她的男人。

又看了看那双手。

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大叔。你把我裙子……弄脏了。”

“啊……对、对不起！”K一下子松开了手，向后弹去，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但是白雪似乎并没有真的在意这件事，她慢慢摸了一下被染上血和机油的袖子，往后挪了挪，啪嗒，又靠在了K的身上。

“——？！！！！”

K傻在当场。

白雪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但却理直气壮地说：

“不许撒手，这样舒服。”

K看起来已经傻了，布鲁甚至怀疑自己看见这个丢人的同体正在发抖。任性妄为的小公主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咕哝着“奇怪”，“不就是死人吗”，“都看了那么多次了”之类断断续续的句子，又看了一眼布鲁，慢慢地抬起了手。

他们之间隔着一整个……好吧，大部分的松岛轻。

布鲁觉得自己多少还算是个绅士，就算心里一千个骂娘，也只能硬着头皮，又把手往前伸了一点。

他把♦2递给了白雪。

 

……

“……唔。这都是些什么鬼东……出牌。”

少女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自己的手牌，从里面挑出另一张2，一起软趴趴地甩在桌上。

这下她的手牌就只剩下三张了。白雪昂起头来，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住，把自己的牌背举到他的眼前：“大叔，该你啦。”

K好像还傻着，他的脸红得像是烤熟的龙虾，随时都会冒出烟来。少女皱起眉来，用牌角去戳他的下巴，他才一个激灵，结巴着说“遵遵遵遵遵遵遵命”，战战兢兢地从中抽了一张，还差点没拿稳掉下。

“你结巴什么呀。跟个傻子一样。”

“对、对对对对对不起我我我——”

“……噗。”

少女从松岛轻死后就变得毫无血色的脸上，浮现出一丁点虚弱的，像是笑意的弧度来。

K已经抖成筛糠了。他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她，给机器人抽自己的牌。JYレSHエ选了一张，手指刚刚碰到，前者的眼睛却一下子瞪大了：“别、别抽那张——”

“啊咧？”

“是、是那张……”K的肩膀不安地皱缩起来，声音如鲠在喉，“我之前，从你那里抽走的……”

“喔！是抽到之后，有鬼牌的那个人就会死掉的牌呀！”

JYレSHエ毫不在意似的、说着令人心惊肉跳的话，再次哈哈大笑起来。一瞬间，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布鲁的手里没有鬼牌，他暂时还不需要担心自己的性命。但他的心还是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心想，这个家伙还真是个蠢货，如果机器人真的对我们有杀心，把这么危险的牌告诉他，岂不是正中对方的下怀——？

——

“那么，五号就抽另一张吧！”

但是，机器人没有这么做。

他轻而易举地转了个向，抽走了另外一张。

 

“嗯——我出——骗人的！哈哈哈，出不了！轮到小朋友啦！”

 

机器人又大笑起来，在什么都没有发生的、短暂的寂静之中，将自己的手牌推给旁边的伊利亚。小男孩一只手一直拽着病号服的袖子，眼里噙着泪花，似乎对发生了什么还很迷茫，但立刻伸出手去，选中了一张牌，或许是想要赶快结束抽牌阶段——

“啊哈。”

然而机器人又笑了起来。

“小可爱，真的要选这一张吗？——我手里，可是有货真价实的“鬼牌”喔？”

 

“咿呀——”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伊利亚再次发出尖叫，一把抱住他身边的病号服的胳膊，整个脸都埋在他的身上，发出囫囵的抽噎声音。这个动作让病号服浑身一僵，原地不知所措了好一会，才用有些机械的姿势伸出手去，摸了一下——两下伊利亚的脑袋。

“……伊利亚。”

他喊了一下小男孩，声音干巴巴的。

“呜……呜呜……伊利亚不抽了……伊利亚不想死……”

“伊利亚，别哭，你听我说。”

病号服好像头很痛似的，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凑到对方的耳边，轻声说了两句什么。那句话不长也不算短，说完之后，过了一会，小男孩的抽噎声渐渐停止了，他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吗……”

“……看不看得出来，还得，靠你自己。”

病号服做出语焉不详的发言，慢慢松开了他，别过头去。伊利亚似懂非懂地眨着眼睛，又过了好一会，才攥紧小小的拳头，下定某种决心一样，重新朝着机器人转了过去。

“机……机器先生。”

他小声地问，做出了像上一局的，松野一松面对雪姬时一样的请求，连措辞都像是在刻意模仿当时的他：

“那个……能放下吗？能不能……把牌放在桌子上，我自己选？”

 

“哈哈哈、小可爱真是可爱！”

JYレSHエ咧开嘴巴，突然伸手在伊利亚的头上一顿乱揉，小男孩的脸都吓白了，连布鲁一瞬间都以为下一秒钟机器人会突然把他的脑袋捏爆，但是没有，他揉完了，好像心满意足了，就把五张扑克在伊利亚的面前一字摊开，双手托住下巴，微笑起来。

“……”

伊利亚一边发抖，一边小心翼翼地抓住桌子的边缘，靠近了那五张牌。

他学着一松的样子，用力地盯着它们看。布鲁大致上能猜到，上一次病号服从雪姬手里分辨出鬼牌，应该就是依靠什么记号，也许他也在经手过自己的牌上做了什么手脚，现在，来让伊利亚在机器人的手中寻找那张东西。小男孩认真地找着，最后终于从中间选中了一张，用手指慢慢按着它划向自己：“伊……伊利亚要、这个！”

 

他做出决定。

他翻过了那张牌。

……

他没有死。

 

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没发生。伊利亚破涕为笑，说着“谢谢大哥哥，大哥哥好厉害”，软乎乎地抱上来，像个小面团一样，在他的胳膊上蹭来蹭去。病号服尴尬地咳了两声，像是想要立刻转移话题一样，哑声说道：“该我了……”

“是、是！”

小面团鼓着脸颊举起牌来。病号服犹豫了一下，大概是相信伊利亚手中不可能有鬼牌的缘故，这次什么都没有问，随手从其中抽了一张。

……

 

“哈？”

但是下一秒钟，他就瞪圆了眼睛。

 

哔的一声，60秒倒计时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伊利亚捏着剩余的牌，坐在椅子上，懵懵懂懂地看着他，问道：

“大哥哥……什么是，‘JIEWEN’？”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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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数字终于有戏份了我泪流满面

*又是隐藏信息量超大的一章

*伊利亚小朋友就是不认识那个词，才不是我因为怕屏蔽所以故意打了英文呢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