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期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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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野十四松向前狂奔。

于是，那只不过是，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

椴松僵硬地抓着十四松的衣服，盯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越过镶嵌玻璃的金属框架，远方还有数条一模一样的隧道，呈现收拢的扇形，并排朝白色森林延伸而去。所有的隧道都不可思议地悬浮在空中——那大概就是，刚刚那人只是看着他们的唯一原因。

红色和蓝色没追上来。

但那副画面……已经再也无法从眼前挥去了。

 

他被对方的眼神剔净的血肉重新长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十四松似乎没看见那一幕，他双手托着椴松，疯狂地闷头朝前冲，像一枚脱缰的原子弹。他们的起点离那片森林有将近几百米，虽然对于十四松来说，应该就是一两分钟的事。——松野椴松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没关系，那群巫师应该全都用不了魔法。刚刚的长男是站着的，也就是说断脚的肯定不是他。小松并不是什么擅长运动的家伙，就算他卯足力气，也不可能追得上一个十四松来。

况且，那家伙眼神虽然可怕，但脑子很明显不太好使。

人渣长男不肯断自己的脚再正常不过了。但跟他一起来的是个空松吧？那种肌肉白痴没法走路的话完全就是浪费战力，背起来还沉，简直愚蠢至极。

……

椴松在心底鄙夷敌人，好像这样就能安心一点。他双手抱紧十四松的脖子，伏低身体，往他们的右侧去看，右侧是一片空无一物的白，隧道总共十条，而他们所在的，似乎就是最边缘的两条之一。

这可能是好事，意味着遇到的敌人会比在正中间减少很多。

也可能是……

他尽量伸长脖子，去看那片森林——森林也浮在空中，像一座孤零零的岛屿。作为隧道边界的他们，前方，几乎也就处于森林的边界。

 

 

——然后。

 

 

在他想好对策之前。

松野十四松就冲进了森林。

 

这个世界第一次出现森林，是在同为黑桃游戏的捉迷藏。不同的是，捉迷藏的那片森林弥漫着着牛奶般浓郁的雾气，几乎都是光秃秃的枝杈，而这里的视野相当清晰，树木参天，枝叶茂密，更像一片是被薄薄白霜覆盖的松林。

隧道才一进入森林就截断了。

他们咔嚓一声，踩在了雪白的草地上面。

“——啊，没路了。”

十四松停了下来，开始左顾右盼。说实话椴松一点都不想他停下来，停下来意味着随时可能被左边的两个复仇者追上，但前面不知道有什么，一昧往前猛冲也危险。思索片刻，他牵起缰绳，也就是十四松的后衣领，往右边扯了一下：“十四松哥哥，我们到森林的边界去。”

“边界？”

“你在路上没看到吗？这片森林是有边界的，而且我们是最靠近边界的那一组喔。”

“我没看！”

十四松超大声地回答，椴松也无话可说，只比得出一个“嘘”来。好在十四松是一匹听话的马，让他往右，他就往右边奔去。他们踩过雪白的草地，发出难以掩盖的沙沙响声。那些草似乎一生出来就是白色，并没有染上霜或雪，却还是让人无端感到一股寒意。

那声音在一片寂静之中，格外刺耳。

椴松不安地想。

——就像是，为了故意让附近的人，互相察觉到对方的踪迹。

 

所幸，一路上他都没再听到别人的声音。他们奔向边界，而边界果真离他们所在的位置不远。在那里，森林和地面都被凭空切断，再往前就是空无一物的白。十四松小心翼翼地背着他靠近，椴松伸手往外去摸——并没有像鬼牌那时一样的一松一样，碰到结实的空气墙壁。

他暗骂一声该死，勒着十四松往后退。

十四松说：“别害怕，小椴，我不会掉下去的。”

椴松说：“你敢掉下去，摔死之前就杀了你。”

十四松闻言，立刻嗒嗒嗒往后又退了几步。其实椴松倒没担心他会真的失足，只是现在隧道没了，也不知道终点在哪，贸然在林子里乱逛肯定会迷路，还容易遇到敌人，沿着边缘走下去的话，至少或许能稍微摸清楚地形——他现在恨得不得了，手机里可是有指南针的，他的手机从不离身，爱丽丝抓人的时候，怎么偏偏就没把他家的衣服都带来？

但沿着边缘走也有危险。

比方说，能想到这一点的人，可能并不只有他们。

比方说，真的打起架来，一不留神被推下去就完蛋了。

——即便如此，椴松还是判断，目前最好的办法是沿着边缘走，如果他们能走快一点，把所有人都远远抛在身后，或许真能避免争端，成为第一个找到“终点”的人。于是他继续勒十四松的衣领子，催促他往前跑，直到跑着跑着，核弹突然又停了下来。

“小椴。”

“啊？”

“地上有东西。”

“……什、什么？”

“小蜥蜴。”

十四松站住了，盯着前方地面上的一点。椴松感到诧异，他探出头，顺着十四松的目光朝前看，还真看到几米开外的草地上，趴着一只小小的，蓝色的东西。它比一般的蜥蜴要胖一点，支棱着两只像角的耳朵，歪歪脑袋看着他们，两只眼睛又亮又圆。

松野椴松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不妙。有……有点可爱。

但是他不是松野轻松，不会被可爱的东西冲昏头脑。十四松也比想象中要谨慎得多，还没等他提醒，就举起双手，挡在身前，做出了一个防御的姿势。“好奇怪喔，以前的游戏里有出现过小动物吗？”十四松一边和它对峙，一边喃喃自语，椴松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在他的印象里，除了参赛者之外，场地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其它的生物——如果黑桃五的那些丧尸除外。

“十、十四松哥哥，你先绕开它走吧，看它会不会跟着我们。”

椴松下令。

十四松遵从了。

他小心翼翼地和蜥蜴对峙着，平行着朝旁边移去。小蜥蜴眼睛一动，看着他们，脑袋跟着十四松的脚步转，但似乎并没有移动的意思。

没有敌意吗……

椴松紧屏的呼吸稍微松弛了一点。

 

——

——就在此时。

 

“嘎——”

 

蓝色蜥蜴忽然仰头尖啸一声，张开血红的嘴巴，露出满口尖利的牙齿，朝他们直冲而来。椴松吓得尖叫一声，整个人往十四松背后缩起来，他听见十四松的惊呼，世界剧烈颠簸起来，然后……

“吼——”

滚烫的气浪从身体两侧冲过。

十四松狠狠地踉跄了一下。

但是他没有摔倒，也没有把他扔下。

“十、十四松哥哥？！”椴松终于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去看前方的景象，越过五哥不算特别宽阔的肩膀，他看见……十四松的衣服，前襟，正在燃烧。刺目的金红色火光刺进他的眼睛，十四松一脸痛苦地咬着牙，拼命用一只手拍打着身前的火焰，但却没有任何作用。

而那只小蜥蜴……浮在空中。

它在火焰的背后，张开一对比身体还要大的，蝙蝠样的膜翼。浑身的鳞片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珠光般的的璀璨光辉。

椴松一瞬间明白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蜥蜴。

 

那是一条龙。

 

——这他妈算什么？！开场就遇到神话生物？！到底能不能来点公平竞技了？！！椴松想要破口大骂，但现在甚至不是骂人的时间。他对十四松吼：“把衣服脱了！”同时毫不迟疑地松开双手，从他背后跳落下去。椴松试图用一只脚站稳，但显然失败了。他连平衡都没法保持，直接把仅剩的那只脚给扭了，狠狠地摔在地上，还差点把下巴磕歪。

十四松一脸惊慌地回头：

“小、小椴……”

“别浪费时间！脱了衣服，把那条龙杀掉！”

椴松忍着痛朝他吼，十四松狠狠咬牙，扯了腰带，甩下自己的病号服，一把朝小龙抡去。蓝龙喷出第二口火焰，但十四松快它一步，它被抽得在空中翻了个滚，摔在地上，肚皮朝天，发出吱吱嘎嘎的惨叫。

看到这一幕，椴松一秒钟都没有犹豫。

他从怀里掏出那只兔子。

伸手进它被撕裂的肚皮。

——掏出了一支医用镊子。

他用手肘和右腿爬向那条龙，举起镊子的尖头，狠狠地朝它戳下去。松野小松的血肉仿佛还留在上面，但是这样更好，那就像是一场演习，为了今天的这一刻，不功亏一篑。龙挣扎着扑腾翅膀，想要从地上翻过来，但是它的腿太短了。它凶猛地嘶叫着，朝左右夹击的椴松和十四松喷射火舌，有火星溅到椴松的手上，疼得差点让他把手里的镊子扔掉。

“吼——”

椴松身旁的草被引燃了。

他狠狠地抓起兔子，用力挥下将它扑灭。

“接杀——”

十四松大吼一声，张开病号服，从龙的头顶罩下。

但是龙再一次喷出火焰，将他的衣服整个烧穿，椴松马不停蹄地用镊子插下去，却每次都因为火焰的干扰难以击中。龙终于从地面上翻了过来，像子弹一样射向他——然而，在它几乎扑到椴松脸上的时候，再一次被什么挡住了。

是十四松的胳膊。

他的动作仍然比谁都快。

——

但是龙也没有停顿。

它张开血口。

喉咙迸出火光。

 

“嘎——砰！啪啪！啪！”

 

——然而这一次，火舌没有冲到十四松的身上。短促的火光在它嘴里炸开，长线垂落在地，就像一朵即将燃尽的烟花。龙焦躁地扑扇着翅膀，但它的火似乎吐完了，渐渐地连火星都喷不出来，只涌出大股蘑菇状的黑色的烟雾。

松野椴松一秒钟都没有犹豫。

他用尽全力，越过身前的十四松。

瞄准龙的身体，捅下杀手。

 

 

锵——

 

 

可是突然间。

整个世界变成了鲜红。

 

他感觉到风。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从地狱席卷而来的热浪。火焰拔地而起，将他们团团围住，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响声。椴松大惊失色，手里的镊子终于钝了一拍，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燃烧起来，火焰狂舞着，顺着树干向上舔舐，凭空竖起参天的高墙。

然而那不是龙做的。龙发出一声欢快的尖啸，望向远方。

那里的火焰中传来声音。

冰冷的、毫无起伏的人声：

 

“——Incendio（火神开道）。”¹

 

他看见火墙缓缓分开，鲜红的光和扭曲的蒸汽中，站着两个人影。前面的那人高举右手，指向他们或是火焰，握着一根末端闪光的、鲜红的羽毛。每一簇火像地底爬出的亡魂，发出撕心裂肺的恸哭，跳着狂舞，然而那人只是面无表情站着，只有双眼被光映得通红，像要滴下血来一样。

椴松看清了他的脸。胳膊一软，镊子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做得很好，加拉哈德²。”

 

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蓝色的、略微低沉的，松野空松的声音。

他从站在火焰中的，巫师长男的身后，用两只脚缓缓走出。他的右脚膝盖以下，是龙爪状的银白色义肢，每一步都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

椴松已经完全无法理解此时的状况了。他呆愣在那，只能感觉到十四松扑过来，把他一把抱起，扭头冲向更远的火舌。他看见那条小龙扑腾着翅膀飞向次男，落在肩膀上，嘎嘎乱叫着，邀功似的舔他的脸。

巫师空松摸了摸龙的脑袋，一丝温柔从眼中一闪而过。

但紧接着，他就按下帽檐。

整张脸陷入漆黑的阴影之中。

 

“……接下来的事，我们自己处理就行。”

 

 

 

 

***

“——轰！！！！”

 

卡菈·派恩菲尔德浑身一抖。

火光从森林的东方炸开的时候，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差点把背上的人一起给摔了。他坐在那傻了快一分钟，才被背后响亮的歌声震得重新回过神来：

“♪这场游戏～已经开始了吗～

“♪有人在放烟花～

“♪是阻止我们前进的陷阱

“♪还是互相杀戮的魔法～”

 

“……♪是什么我不知道，看起来危险得不得了……”卡菈抹了一把汗，跟着他兄弟的调子胡乱押了个韵，继续探头往着火的方向瞧。这是他们被绑架到这个不知所谓的苍白之国之后，除了作为热身的♣1“生化危机”之外，参加的第一场游戏。卡菈怕得要命，能和Brother一起而非单独来到这里稍微给了他一点慰藉，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

这里的怪物太多了。他们只不过是缅因州³几个普通的高中生而已。

而且绝大多数平行世界的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都是日本人。在猜谜大会上，那两个有着华盛顿州口音的警察终于让他感到了些许家乡的温暖——但是他们也是怪物，而且他们全都死了。

卡菈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像不知道校橄榄球队的那些人为什么总是找他们家的茬。他遵纪守法，团结同学，不浪费粮食，会扶老奶奶过马路，成绩虽然差了点但至少努力过，唯一的爱好就只是听听音乐，收藏些旧磁带和黑胶唱片。

他不知道他们做错了什么，才非死不可。

……

虽然他又或许知道。

 

那张唱片的盒子上写着，所有的愿望都要付出代价。

 

……所谓代价是这种事吗？

他后悔了一瞬间，又被一股倔强的感情涌上来抵消。他皱起眉头，一边想，一边拍拍屁股，重新背起自己的弟弟。

真是那个就没办法了。

只有那个……是不管重来多少次，也绝对不可能改变的决定。

 

——和他比起来，朱希·派恩菲尔德好像一点都不害怕。他趴在卡菈背上，晃着仅剩的左腿，大声地唱着歌，戴着那副几乎从不摘下的3D眼镜。卡菈提醒过他，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太容易被敌人发现了，但是朱希完全不听。他甚至反问：“为什么，卡菈哥哥担心被敌人发现？”

“什么为什么……被发现的话不就Dead End了吗？！”

“哪里有那种规则？”

“是没有……但是会被杀的吧？！你也看到了，前几场游戏里，真的有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杀人的家伙存在……”

于是，朱希又唱起歌来：

“♪那样的话，就杀了他们～在被杀掉之前，先杀掉他们～”

 

“为什么，非得要谁死去不可呢……”

卡菈长叹一声，踩着白色的草叶前进。无论那边的火光是什么，他都不想卷入，于是下意识地让每一步都往西边去偏。

他无法认同朱希的说法，换言之，即便是在这种地方，也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杀人视为正当化的行为。他知道这是多么半吊子的态度，正因如此，才觉得自己一定活不下来。——但他是个何其懦弱又不够格的哥哥，连一只脚程度的牺牲都没办法代替弟弟去做。于是，尽可能地活下去，保护他，抵达终点——这反倒成了现在尚且四肢健全的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慢慢地，他从走路变成快步。

从快步变成奔跑。

……

然后很快就停了下来。

 

“哈……不、不行……我做不到……”

卡菈绝望地弯着腰，像狗一样喘气。朱希的个子不高，也不算沉，但他是个课余时间不是坐在教室就是躺在家里的死宅，体育课也是能逃就逃，让他背着弟弟走路还算没问题，但跑起来是真的要命。

朱希从背后探出头，敲了敲他的肩膀：“卡菈哥哥，没事吗？”

“没、没事……让我歇会……”

卡菈欲哭无泪。有一瞬间他为断脚的人不是自己感到后悔，但很快，良心就做出严厉谴责：“你怎么能把自己都不愿意做的苦差推给兄弟？”

“好哦，噗啾。”

而朱希闻言，立刻从他的背上跳了下来。他抓着卡拉的胳膊，轻而易举地稳住自己的身体，转了半圈，还蹦跶了两下：“卡菈哥哥跑不动的话，我这样子也可以走路。反正我的左边是左边，右边是右边，啊哈哈。”

卡菈差一点脱口而出一个“真的吗”来。

“不、不行！你的脚还在流血啊！这样胡乱运动伤会更重的！”

“诶，会吗？可是不痛。”

“不痛是因为吗啡啊！！”

“吗啡是什么？意大利黑手党？”

“……”

 

“——要听哥哥的话哦，这位小朋友。”

 

可是突然间，有人从背后插进话来。卡菈吓得差点原地跳起，猛地转过身去，发现不知何时，一个男人站在身后的树旁，穿着及膝的卡其色长风衣，宽檐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他还是看清了，因为那人和乔罗利的脸很像。男人微笑着看他们，张开空空的两手，似乎……并没有什么敌意。

即便如此，卡菈还是下意识地扯着朱希退了一步。迟疑半晌，又跨出半只脚，挡在了他的身前。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男人闻言又笑了。

他稍微抬起帽檐，阴影随之退去。露出的双眸温和，如同春风拂面。

 

“来的是你们才对吧？我可一直都在这里。”

他无辜地摆了摆手。卡菈一时语塞，左顾右盼，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男人独自一个站在那儿。无论往哪里看，都没见到本应失去一只脚的，和他搭档的那一个人。

但是在他问出声之前，男人就迈开步子，朝前走近。

率先问道：

 

“你们……有没有看到一只松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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¹火神开道：对，邓布利多在混血王子里用的那个咒，好像正确翻译是火焰熊熊，但我觉得火神开道这个翻译比较帅。

²加拉哈德：圆桌骑士里最后找到了圣杯的那个。小龙这名是我随便起的，不是官方，顺带一提卡拉养的所有龙名字都是圆桌骑士。（草）

³缅因州：斯蒂芬·金《魔女卡丽》的发生地。

*给不知道美校设定的人：不是美术学校。（废话）这个pa大概是那种迪士尼一样不好好说话没事就突然唱歌的美式校园音乐剧。至于背景故事……不知道的人不知道比较好，看下去就是了（故作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