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期图形

【目录】

轻松没有动。

他的心脏还在狂跳，但远未感到遭遇丧尸时那么强烈的恐惧，甚至稍微松了口气。对方不想杀他。否则他现在已经死了。轻松唯一担心的是走火，所以他乖乖听从了对方的话，垂下双臂，只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你也是玩家吧？”

他说。

“丧尸马上就要来了。我建议你别在我身上浪费子弹。”

……太镇定了。轻松觉得自己帅爆了。自打进入这个游戏之后，他终于做了一件对于现场直播来说不算丢脸的事，说不定还能击中屏幕前某些女性兄弟的芳心。他看着空松，如此近距离地和与兄弟有着完全相同容貌的陌生人交谈，实在是一件超现实过头了的事。

——话虽如此。

和在钱汤里遭遇白兔那时不同，眼前的松野空松……并没有给他一种以假乱真的错愕感。也许是外表，也许是气质，对方和他所熟悉的次男的差别实在是过于巨大，让他觉得只是不小心遇到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这个空松穿着陈旧而廉价的西装，蓝色条纹领带松松垮垮地垂在胸前。浑身上下没有一件装饰。他的眼窝和颧骨都深陷下去，脸色泛着病态的苍白，整个人瘦到形销骨立，连眼皮都疲乏地垂着一半，如果不是刚才的声音和标志性的眉毛，轻松差一点就要把他认成了四男。

……说真的，就算是平行世界的空松，这副模样也实在过于震撼了。

但是这个看起来连他都能一拳击倒的瘦弱空松，在听到“丧尸马上就要来了”这句话之后，表情竟然没有丝毫变化。

“你的武器是什么？”

他也平静地问。

“扩音器，刚刚逃命的时候和包一起丢在外面了。”轻松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他忍着被烧伤的手臂传来的刺痛，张开双手：“我没有敌意。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搜我的身。”

“……”

但是对方并没有搜他的身。

他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大概是看出这件薄薄的睡袍根本藏不下任何武器，便把枪插回自己的皮带里，反手关上门，还插上了门闩。他收枪的动作很不熟练，看起来也是第一次摸到这种东西。轻松终于松了口气，看着空松转身往床的方向走去，从床底拉出那个黑色背包，从里面拿出了……

另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然后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350ml装的矿泉水瓶。

矿泉水瓶是满的，看起来还没有开封。空松把水瓶递向他：“抱歉，我这里也没有消毒用品。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咳、咳咳，咳——”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捂住嘴和腹部，弓起背部剧烈地咳嗽起来。似乎是为了不发出太大的声音，他努力地往回憋着，看上去表情极度痛苦，几乎像要呕吐出来。轻松被这突发的状况吓得不知所措，赶紧一瘸一拐地过去，接过那瓶在他手里不断颤抖，几乎就要掉落下来的水：

“怎、怎么回事？！您还好吗？！”

空松又咳了几次，似乎总算憋了回去。他摇摇头，又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喘息着说了句“没事”，接着刚才的话说了下去：

“——不介意的话，先用这个清洗一下伤口吧。我担心，丧尸会被血腥味吸引过来……”

……

冷静。理智。讲话非常正常。没有一丝一毫的痛点。

轻松再度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他刚刚也在咳嗽，会不会真的只是个眉毛稍微粗了一点还碰巧感冒了的一松而已？他道了声谢，一边拧开水瓶，忍着痛清洗掉膝盖上的泥土和血，一边抑制不住地去问：“那个……您怎么称呼？”

“我……”

 

“——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丧尸椴松悠长的悲鸣声音。

那声音姑且还不算近，但轻松还是骇得浑身一抖，飞快地洒了大半瓶水，把剩下的血迹都冲洗干净。不知是空松还是一松的人的脸色终于有些变了。他从公文包里又摸出一包纸巾来，示意轻松把带血的水都擦干净，然后把纸团拢起来，一股脑地塞进自己的包，拉上拉链，两个人一起躲到了离门最远的墙角。

“……哥哥——……哥哥——”

丧尸椴松在外面呆呆地喊。他真的没有任何脚步声，如果不靠着这些叫声，甚至没有办法判断是不是在靠近。那孤零零的声音还是刺得轻松的心脏一阵阵痛，他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屏息凝神，用衣服把伤口紧紧地裹住。

空松再度掏出了那把枪来，双手握把，对着门口，颤颤巍巍地瞄准。

老天保佑，如果真的进来了他能打中。

 

咚。

他听见砸门的声音。

不是他们这扇门，是稍远一些的，然后近了，又近了。直到他们所在的这扇门也发出轰然巨响。两个人一口大气都不敢出，巨响之后的寂静仿佛有一个小时那么长……但是，终于，下一声，从更远的地方响了起来。

丧尸没有发现他们。它走过去了。

……即便如此也不能放松。放松下来的话就变成Flag了，绝对会出现大反转的。

轻松提心吊胆着旁边的人会不会再突然咳嗽起来，还好他没有。椴松的声音一点点地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他终于一屁股坐倒下来，开始大口喘息。不知是空松还是一松的人抹了把脸上的汗，弓着背走到房间里的床边，在上面坐下了。

“您的名字也是松野轻松吗？”

他一边问，一边微皱着眉，揉了揉自己的上腹。

轻松点点头。

“这里大多数人的名字好像都一样。我也叫松野空松。”对方露出一个无力的礼节性微笑，可能是因为他的模样太过憔悴，那个笑容看起来甚至有点像哭，“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¹，您可以直接叫我Hira。”

真的是空松。不是一松也不是别的什么松，Kara这个发音是不可能和任何兄弟搞混的，更别说他还拿自己的名字开玩笑了。——话虽如此，轻松一点都没放下心来，反而愈发感到惊恐。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一个空松变成这样？！

但在陌生人面前也疯狂吐槽也不太好，他只能先忍下去：“我的话，您可以叫我……”

“——尼特先生？”

结果他都还没想好代号，Hira就替他回答了。

说出的还是那个最为刺痛人心的词语。

“国王游戏的那位空松先生，是您的兄弟吧？”

轻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淡青色睡袍。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能被其他观众认出是兄弟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时候，有一股微妙的不安感从心头掠过，缘由却像是一股烟雾，才刚去握便消散在了掌心里面。

“啊……不。我们不是兄弟哦。”

轻松下意识地吐出了谎言。

“我记得那位空松先生也说过吧？这身衣服是爱丽丝提供的。刚看到他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还在想如果一个游戏同时抽到我们两队，要怎么分辨才好啊。不过，他们的性格差别还挺大的，我家的空松哥哥又胆小又内向，绝对说不出那种精神病一样的发言——”

“是这样么……”

Hira似乎相信了。轻松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撒下了何等的弥天大谎，一股无法驾驭的后怕感慢慢顺着后脊涌上来，但话出口后，就没有退路了。他不得不顺着这根稻草，继续编织出更大的谎言：

“我是个演员，不过也不算出名啦，偶尔会演些电视上黄金时间播的两小时短剧那种。最近一部是个叫做《六花馆杀人事件》的推理剧，我在里面出演一个叫绿土丁吕介的角色，您不介意的话，干脆就叫我绿土吧。”

“绿土先生吗，请多关照……”

一直坐着的Hira站了起来，再度礼貌地朝他鞠躬。

 

——然而他才刚弯下一点腰去。

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Hira先生？！！”轻松第二次被他吓到了，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扶他，但Hira仍然只是摇摇头，有气无力说了句“没事”。

似乎是怕他不放心，他还特意补了一句：“……别担心，我还没遇到过丧尸……不会被感染的。”

“就算您这么说，怎么可能……”轻松惊魂未定地看着他扶着床板，重新抽出黑色背包里的公文包，掏出一板白色药片，扣出两粒，直接塞进嘴里，嚼碎吞了下去。怎么回事？这人不光看起来状态很糟，而且好像事实上真的很糟？！说真的他没问题吗？他们现在面临的可是绝望的逃生马拉松游戏？这幅连跑都还没跑过就已经不行了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我自己都这样了，丧尸再来了我可没办法带着你一起逃跑啊？！

——而就像是，预料到了他此刻正在想些什么一般。

“绿土先生。”

Hira缓缓地开口说道：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会成为累赘。不用顾虑，只要您想，随时都可以离开。”

“……。”

太狡猾了。

如果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可以扭头就走，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问题是几分钟前这个病怏怏的平社员才刚救了他的命，轻松不是小松，这种程度的人渣行为他到底没法面不改色地做出来，尤其是在荧幕前头。

对了，这家伙还有枪来着。虽然……

 

“Buon giorno——”

 

突然之间。

十四松大大咧咧的声音，带着扩音器微微失真的电流声，遥远而嘹亮地响了起来。

“附近有人吗？我捡到了您的背包和掉的东西喔——”

卧槽？轻松心下一惊，一时间居然不知该吐槽自己丢下的东西被人捡到，还是那个捡到的人居然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喊了出来，还是……他第一句说的是哪国话？他下意识地转向门口，连Hira都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低声说道：“是你掉的扩音器？他这样，也太危险了吧……”

“岂止危险？这不是就在找死吗？！”

话虽如此，他又后知后觉地想到，对方可是十四松，搞不好和家里那只怪物一样，有着可以轻而易举手撕丧尸的体能，才敢在这里肆无忌惮地大喊。轻松怀着侥幸把耳朵贴在门上，希冀着刚刚的椴松被他吸引过去直接干掉，他和Hira就可以渔翁得利地逃命。而外面的十四松，还在那里毫无紧迫感地举着扩音器地大喊：

“您好——您还在这里吗——”

“我捡到了您的——”

——

 

吱——

 

一阵尖锐的鸣笛。

毫无预兆地打断了他的喊话。

“啊？！救——”

咣。

然后是一声巨响。像整个扩音器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被草叶摩擦出噼里啪啦的嘈杂声音。在这杂音之中，轻松听到了活死人凄厉的咆哮声，以及十四松的惨叫。他们似乎短暂地厮打一处，但很快就变成单方面的撕咬，发出血肉飞溅的恐怖声音。

“什……什么？！”

真的假的？！十四松被干掉了？！

松野轻松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和Hira对视一眼，却发现对方脸色一变，突然咬紧牙关，抓起背包甩到自己的身上，从他身旁开门冲了出去。

“Hi、Hira先生？！您去哪？！”

不会是要去帮忙吧？！像自己家那个傻哥哥一样？！轻松简直想要骂人，就算这人手里有枪，他这副风吹就倒的模样冲去丧尸前面真的没有问题？！这次他是真的不想跟上去了——对，反正我也没有武器，膝盖痛成这样根本跑不快，去了也帮不上任何忙，不去反而比较合理。

……

不过。

轻松紧张地环视突然变得空荡荡的白色房间。

一个人待在这里，果然还是有点恐怖……

不、不行，还是跟过去吧，躲在稍微远点的地方。退一万步，就算Hira先生也被干掉了，至少能看到敌人的情况下，逃命的时候会更安心一点……

……

他推开了那扇门。

 

***

“……？”

但是从被融化的大门冲出去的时候，Hira什么也没看到。

枪口所指的地方，没有丧尸。没有十四松。甚至没有血。那个白色的扩音器安安静静地躺在草地中央，枯草随着微风沙沙舞动。

扩音器用来讲话的那一端，摆着一个小小的，长条状的黑色物体。

 

他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嘻。”

 

***

为什么，所有的关键之处……

都在事情已经发生的时候，才会被他察觉呢？

 

松野轻松知道自己非得逃命不可。可是他站在那里，腿抖到连一步都迈不开，好像稍微一动就会跌倒下去。

他早该意识到的。

在那团失了真的声波里，“摔在地上”，“咆哮”，“厮打”——这些与他的记忆并不吻合的词语，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Bro……ther……”

攀爬在不远处的墙壁上，脖子上缠着粗大的铁链，穿着染满斑驳血迹蓝色工装的的松野空松，咧开不断向下淌血、牙齿残缺不全的嘴——

朝他露出了一个飒爽的笑容来。

TBC

¹给不知道的人，普通职员的日语是平社员=Hirashain，所以社畜卡拉是Hira

社畜kara的官图在这里！抱歉我才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