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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确住在垃圾山上。
除了机油之外,KARA早就忘了其他食物是什么味道。OSO是第一个想到这个让他们无需进食也能够活下去的办法的人,家里人发现的时候,他的肚子里已经没什么东西还是有血有肉的了。但即便减少了一人份的食物,对于六个居住在黑区的孩子们来说也没太大意义。于是KARA成了第二个,有时候他隐约记得那种疼痛,那种除了想死之外没有任何念头的空茫,但是现在它们都成了记忆,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和描述,一段除了“曾发生过”之外,再无任何价值的视频。
他曾经以为,变成了这样的他们很快就会死去。
可直到他卸了自己的一条胳膊,又一条腿。直到再后来,一个接着一个,所有人都不再需要吃东西了。
也仍旧活在这里。
……
后来,KARA隐约记得,在某个漆黑无光的夜里,又或许是梦里,三弟躺在一堆摞得整整齐齐的废铜烂铁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问过一个奇怪的问题。
“如果把一艘船上的木头逐渐换掉,直到所有的木头都被换过一次的时候——它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KARA不记得自己答了什么。
直至今日都没想起来。
直到他鎶婃墍鏈夌殑韬綋閮芥崲鎴愪簡鏈哄櫒,直到他琚濡堝彂鐜颁簡直到他鎵嬭噦涓婄殑鏂囧瓧鍙樻垚浜�
直到无——
***
——原来如此。
真相的幕布揭开的时候,布鲁的心情反而异常平静。
确实,一场同时抽到两个中国小男孩都有可能了,同时还抽到其他两个一家的又有什么奇怪呢?虽说现在来看,这宛如真正人类的细腻演技,以及为了女人不惜杀死自家兄弟的那一出戏,着实不得不令人拍案叫绝,若不是他撞了大运,抽到了脱衣服这一张牌,或许直到游戏结束,都真没有一个人能分辨得出,原来这家伙也不是人类吧。
他确实值得一些掌声。于是布鲁在心里默默鼓了两下,不愧是我。
……
K听不见。
他还保持着这副毫不体面的,肮脏的,管道工的样貌,仿佛连原型都懒得换回,面带一丝微笑,如同死灰。
“……大叔,你也是机器人吗?”
然后,布鲁听见那个声音,问了出来。
白雪看着K。那个蛮横娇纵的、一直以来被他保护着的、让他不得不亲手杀死JYレSHエ的少女。布鲁和她的位置几乎在一条直线上,他们看着同一个方向,所以他看不到她的表情。而K没有看着白雪。他没看着任何地方。他的瞳孔涣散,看不到任何光芒,像一台没有聚焦的相机。
“……”
K没有回答。
任谁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一语不发只能表达一个意思。
但是白雪没有罢休。她还在问,挺直腰板,用很大的声音,连珠炮一样地问着:“——快点回答呀?你也是机器人吗?和刚才那家伙是一家的吗?你们是在装不认识吗?那家伙想杀你是骗人的吗?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在撒谎吗?从——从哪里开始是撒谎的?”
“……”
K还是没有回答。就像是断电了。
然后,白雪站了起来。
布鲁看见她站起来,握紧纤细的,娇小的双拳。
“聋了吗?!我在问你话呀?!!”
笔直地,一拳打向了K的胸膛。
少女愤怒地吼叫着,养尊处优的公主般的柔软拳头,狠狠地撞在对方的身上。K的胸前发出清脆的一声钝响。而白雪的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她背对着布鲁,肩膀慢慢地耸了起来,几秒钟后,发出了短促的,仿佛抽一次气都要断成几瓣的喘息声。
她哭了。
她没有哭出声音,只是疼得发抖,一点点缩回拳头,抓住被金属撞得通红的关节,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落。
“……”K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恍惚的眼神聚焦起来,落在少女的身上,少女不开口,只是咬着自己的嘴唇,睁大通红的,盈满泪水的眼睛,瞪视着他。“白……白雪……小姐……”机器人喃喃自语。他朝着她伸出一点手去,又马上收回。这个动作他曾经做了无数遍,直到此刻之前,布鲁都还以为,他真的只是害怕那些机油弄脏了别人的衣服。
白雪仍然瞪着他。
“……对不起。”
然后,K说话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的颜色还是一种绝望的、浑浊无光的灰蓝。
“这个时候……我,就算,说‘不是’,也没人,相信的吧。”
“关相不相信什么事?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啊,磨磨蹭蹭的是在浪费谁的时间?!”然而少女更加愤怒了,那份怒火似乎并非缘于对方的真实身份,而是单纯的因为她问了很多次话,而K都没有做出正面的回答。她干脆抬脚去踹他,结果还被自己的斗篷绊了一下,差点没拿稳手里的扑克。机器人终于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去,扶了她一把——布鲁以为白雪这一次会躲开,但是,她仍然没有。
她借着对方的手臂站稳了,还气势汹汹地踩了他一脚。
“……”
K又在发愣了。他好像没料到少女的重点会是这里,白雪说的每一句话,他好像都没有料到。
“我……我没有在……装和他不认识。”
但是,终于,他再一次艰难地开了口:
“确实,我现在这样子,大概,被叫做‘机器人’也没有什么问题……”
“但我和这些白衣服的并不是同一家人……我有我的兄弟,他们现在也都活着,我完全不知道这些一模一样的文字是怎么回事,正因如此,我才会坐到他的旁边,想着也许会有机会搞清楚什么……”
“——虽然我很想相信您的说辞,但病号服那家的三男,也面不改色地否认过自己和第一场的次男是同一家的。”
乔罗冷不丁地插进话来,像一道能割伤人的风。
“没错,所以我毫不奢望大家相信我。”
K惨淡一笑,原本被他甩到桌面上的工装慢慢地滑落下去,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布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除了颜色和穿着的方式,那件衣服,几乎和死去的JYレSHエ身上的一模一样。
……他真的没什么可顽抗的。
如果这一场玩的是人狼游戏,他的行为,大概就跟那种出卖了同伴才活下来,却紧接着被全场怀疑,无话反驳,只能依靠假装放弃和卖惨来最后一搏的,独狼一样。
“——你还有个问题没回答。”
只有白雪自顾自地问道。
“那句话、说什么,‘不用习惯也没关系’……
“到底是,什么意思——”
哔哔——
但是,在K做出回答之前,屏幕响了。
不仅响了,而且还响了两下。就好像正在远处监视着他们的那某个人,故意地,恶趣味地,纯粹只是为了打断这个回答而打断似地,把催促抽牌的倒计时,摁出来了。
——
于是,K就真的没有回答。
“白雪小姐,抽牌吧。”
他悲伤地轻声说,抬起手中的扑克,递给少女。少女静静地看着他,她已经不再流泪了,只有两行未干的水痕挂在颊上。过了一会,她抽走了一张扑克,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倒计时再一次出现,她看了看牌,解开自己胸前的蝴蝶结,脱下了披在背后的斗篷。
转向布鲁。
布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开始他真的觉得这女人从来没把K放在眼里,但现在,他也有点搞不清楚了。白雪上一局还扬言说这局一定要杀了有鬼牌的人,但闹了K这一出,她好像直接把这事忘了个干净。布鲁在一片死寂中随便抽了张牌,结果好巧不巧,居然又是那张脱衣服。
布鲁脱了自己的西装,顺手折好,摆在桌上。
他十分乐于当众展现自己的身材,于是顺势展示了两下肌肉,还特意敞开了胸膛上方的领口。不过并没什么人在意他。倒是乔罗,看见脱衣服山体滑坡似的直往这边来,脸又难以察觉地黑了一下。
……
怪盗看了他一眼。
——几秒后。
孤高的黑魔法师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脸想死的表情抓着自己的衬衫领子,清秀的脸庞在青白和通红之间不断交替,手指颤抖,只解开了一个扣子,就再也接不下去之后的动作了。
布鲁好像理解三世为什么那么喜欢针对乔罗了。当然,他这么做并不是出自那种幼稚的理由,只是现在他手里没有能够直接杀人的牌,既然如此,或许精神上的折磨,也能勉强算是为格林复仇的一种。巫师的表情看起来就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即便如此,他还是保持着强作镇定的姿态,倔强地高昂着头。他尝试着穿上自己之前脱掉的斗篷,再脱下来,但是,倒计时并没有因此停下。
Of Course。怎么想黑幕都不会允许这种作弊的吧。
于是。
在只剩十几秒的时候,教授终于在尊严和死亡之间选择了前者。
乔罗·马茨成功成为全场第一个半裸的人。也难怪他会羞于展现真实的自我,这家伙的身材真的很差,没有半块肌肉,瘦得像根白豆芽,肋骨外翻,还高低肩,格林的身材都比他好得多,虽然那家伙也不喜欢锻炼,每次和大家一起去健身房都苦着一张脸,布鲁劝诫他女孩子都喜欢身材健美的男人,格林就会闹起脾气来,红着脸争辩,说看外表的都是荷尔蒙,真正的爱情,从来都是有内涵和才华的人才能得到。
于是他们一起去问豆豆子,豆豆子说她喜欢钱。
布鲁想到这就觉得好笑。然后胃里难受得厉害,像被人用力攥住一样。
……
黑幕倒也没铁了心地想要乔罗死,在完成任务之后,他马上就重新穿上了自己的衬衫,屏幕那头的人嘻嘻尖笑了两声,也没管他。巫师昂起下巴装作无事发生,把自己的牌给松葵抽。松葵抽了一张,立刻“哎呀”大叫了一声:“是鬼牌!鬼牌!鬼——”
什么?!
“鬼牌——换位了!”
……哦。
布鲁白紧张了一下。这次的鬼牌换位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不知道跑去了谁手里。紧接着松藤去抽松葵,抽完再次大叫一声:“是鬼牌!鬼牌!鬼——”
……?
“鬼牌——又换位了!”
这两个中国小孩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在原本的世界真的是讲相声的吗。
他听见松葵有些着急地问,“藤哥哥换到鬼牌了吗?”松藤说,没有。他又问“葵换到鬼牌了吗?”松葵也说,没有。于是松藤“喔”了一声,看着自己的手牌,似乎稍微犹疑了一下,就往消防员的方向递去。——就在这时松葵拉住了他。黄衣少年的眼神一反常态,有些惊讶,还有些局促,而松藤很平静。他只是偏了偏脑袋,就像这就是一个回答一样。
松葵的眉头蹙了起来。
松藤伸出手,捏了一下弟弟鼓起来的脸颊。
然后对消防员说:
“到你了。”
两个男孩的小动作被布鲁尽收眼底,不过他没太看懂,消防员应该也没看懂,他冷着一张脸,直截了当地问:“你们两个在干嘛?一个打算杀我,一个象征性地阻止一下吗?”
“对。”
松藤脆生生地回答,顺手还指了一下一沓手牌里的其中一张:“这是鬼牌,请你抽他。”
“你知道吗,在日本,未成年人故意杀人也是会被判死刑的。”¹
消防员说着,像是完全没有相信少年的话似的,径直伸向了松藤说的那一张牌。然而,在他的手指几乎就要碰到那张牌的瞬间,有人突然开口讲话:
“等等——”
……是乔罗。
布鲁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居然是乔罗。
巫师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其他人都看向他。而乔罗好像才一开口就后悔了,半天都没把接下来那半句说出来,半晌,又强扭出事不关己的冷漠表情:“……没什么,你们继续吧。”
消防员没有继续。
他狐疑地隔着那对双胞胎看着巫师。
乔罗不看他。他把头转向一边,压下帽檐,把脸完全埋在阴影里面。
过了一会,消防员抽牌了。他没有抽原本选定的那张,而是隔得远远的重新拿了一个。他这么做了,松藤也仍旧平静如斯。消防员把那张牌牌翻过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松葵没去看他们,低头把玩着自己手里的唯一一张扑克。
然后,轮到病号服了。
病号服没有看这边。他抱着脑袋,以近乎蜷成一团的姿势,趴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
消防员喊了一句,他没有反应。他把手伸到病号服面前,用力敲了两下桌子,后者才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来,却仍旧没有抽牌,只是像只迷途的野猫,疲乏而茫然地望向对方。
“……到你了。”
“?”
“抽牌。”
“……哦。”
病号服又呆了一会,才伸手去抽他的牌,手伸过去,又意识到什么,改口说道:“那个……你,我自己挑,放下。”
这个病号服比起上一个,确实似乎要无害得多。他应该也是个聪明人,但没什么存在感,好像也没什么害人的心思,只是每次抽牌的时候都有种竭尽全力的感觉,或许是这样紧绷着太久,精神力已经愈发地濒临极限了。布鲁看着对方像列文虎克²一样瞪着眼睛研究牌角上的磨损痕迹,甚至都有点同情他。然后病号服选中了一张牌。他抽走了。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抽牌绕了一整轮回来。再次轮到K抽病号服。
他们两个之间隔着两个空座位,得都站起来才能勉强够到。那个黑色的机器人,已经落到如此绝境,还倔强地不肯袒露真身的机器人,沉默地站在那里等着。病号服也站了起来,他似乎一点都不想再接近对方,朝那边伸出手去的时候,动作非常缓慢,脸色难看得像要去赴死一样。
即便这样,也不能不接近。
他……
“唔……”
他走出一步,突然又捂住了头,一个趔趄,撞在了旁边的桌角上,差点摔倒。机器人看到了这一幕,甚至还在不屈地维持自己的老好人人设,装出了一点像是忧虑的神色,犹疑着朝前走了两步:“那个,一松先生……?还是,我过去吧?”
病号服没说话。他好像头真的很痛,只是扶着桌面,大口地喘息着。
于是,K走了过来。白雪好像往这边抬了一下头,又或许其实并没有。K去抽病号服手中的牌,仍然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低垂着眉梢,朝他点了一下头,把那张牌插进自己的手牌,扭头欲走。
“……等一下。”
这个时候,病号服说道。
“嗯、嗯?”K还没有完全转身,于是便停下了。病号服看着他,缓慢地说:“有一件事,我之前想过很多次。”
然后他。
突然。
露出了一个。
笑容。
仿佛黑暗里一轮生满利齿的新月。他从K举在胸前的、还未收回的手牌中,反向抽走了一张扑克。K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茫然地睁大眼睛,看着那张牌在空中翻转过来,牌面背对自己,落入另一个人的眼中——
下一秒钟,血肉和脑浆一同崩裂出来。
一朵火花才刚爆开就被浇熄。几颗被染红的金属零件弹射到空中,映着苍白的太阳划过一道圆弧,向下坠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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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很多人都希望K没了?
*以防万一提醒一下:鬼牌其中一条规则是,除了正常抽牌之外,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牌。
¹我知道大家的认知里日本是没有死刑的,但是有一个人叫福田孝行。(虽然据说现在还没执行)
²虽然我觉得大家都知道列文虎克是谁,但总之他是著名显微镜学家(?)
*一个豆知识:乱码文字是能恢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