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期图形

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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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爱情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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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父亲……假如你曾经用你的法术，使狂暴的海水兴起这场风浪，请你使它们平息了吧！”

雷鸣混合着暴雨的嘈杂声。舞台上一片昏暗，只偶尔被突然闪过的白光打亮。破旧的白炽灯泡被雷声震得一晃一晃，可以透过那微弱的光线，看见弥漫在空气中的细小微尘。少女神情哀伤地望着台下，十指交握在胸前，氤氲薄雾从她的眼中穿过，像要滴下透明的雨水来。

“……要是我是一个有权力的神，我一定要叫海沉进地中，不让它把这只好船和它所载着的人们一起，这样吞没了——”

……

剧场外贴着海报，印着少女的大头剧照，和毛笔写成的白色大字“暴风雨”。一百来人的剧场里还没坐满，有些人举起手机拍照，有些人在她出场之后，总算停止了玩手机抬起头来。无论剧团还是剧场都没什么名气，出演的还是被翻拍烂了的莎士比亚。能够卖出十位数的票房，恐怕多数都是靠了女主角的这张脸。

但少女对此并没有什么自觉。

她认真地念着每一句台词，眼中几乎真的充盈出泪水。那些念白在观众听来都有些用力过猛，台下笑着品头论足，她也一句都听不见。仿佛真有一搜华贵的大船从海中沉没，而有人真的蠢到会为某些不曾存在的东西感到伤悲。

 

“啊……这不幸的日子……”

 

钟表缓慢地指向下午六点。

 

***

辛岚呆呆地伫立在丛林之间。

电子音的余韵还在耳边环绕，但直到它们完全停止，她也没有能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舞台不见了。观众不见了。普洛斯彼罗也不见了。辛岚的身上还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纱裙，那不是她的衣服，是米兰达的裙子。

直到她的十指开始发麻，少女才想到或许可以把它们分开。

这里的一切，无论是从视觉还是嗅觉上，都比话剧舞台的布景要真实成千上万倍。她战战兢兢地向前踏出一步，脚尖并没有踏空，而是稳稳地踩上了如同真正的泥土，柔软而又坚韧的触感。

每一粒细小的砂石。每一片鲜嫩或枯萎的叶子。

辛岚不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她从来没有在梦里呼吸到比清晨的公园还要令人心旷神怡的空气，甚至每一口都能吸进雾化的露水。虽然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她甚至有点喜欢这个地方，虽然很快少女就回想起那个漆黑的房间里不知何人所说的一切，什么“棋盘”，什么“黑后”，什么“杀王”……

一开始辛岚没太搞明白它在说什么，但现在她明白过来了。

她将手伸进自己的心脏，握住某样纤细而柔软的物体。

 

这里即将开始一场战争。

而她降临在这里的原因——她的使命，自然就是阻止这一切。

 

辛岚不是个平凡的人，她是被选中的。大约几个月前，从她的身上觉醒了一种能够平息任何暴力的力量，小到让街边打架的小孩子重归于好，大到让正在持刀抢劫的犯人动弹不得，一直站在那里直到被警察抓住。辛岚开心得不得了，她悄悄地隐瞒起这件事情，觉得自己就像小时候最为憧憬的，暗中守护城市的魔法少女一样。

努力果然是有回报的。现在世界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她了。

她按照电子音所说的打开手环，上面果然显示出了六十四个格子构成的地图。亮着的有黑车、黑马、黑象，白车、白马、白兵。人不少，但是辛岚决定不亮灯。她不是那种胆大到可以直面敌人的魔法少女，宝具也往往在发动奇袭的时候才更加好用。

她是后。后没有任何移动步数限制。

辛岚没有犹豫。

她要做的，当然是去那条楚河汉界上守株待兔。

 

***

——所以为什么是南边的门呢？

——不是东边，不是西边，不是北边……

 

***

辛岚没有交过男朋友。

从小到大她有过无数的追求者，其中不乏容貌英俊，成绩优异，家世显赫又温柔体贴的异性，可是辛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也不是说一个都不是她喜欢的类型，更不是性别取向的问题，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只是从追求者中找一个当男朋友，完全没有命中注定的感觉罢了。

爱情之所以奇妙……

不正是因为在这偌大的，哪怕两个人相对而行，彼此寻找，互相呼唤，也有千万分之九百九十九万的几率错身而过的棋盘里——

在她在把手按上蓝色结界，永远离开这里的几十秒钟前——

 

……咚。

男人的短靴轻盈地坠入草丛，发出一点几不可闻的声响。

 

白色的长风衣如同鸟的羽翼，从他的身体两侧缓缓飘落下来。完全没料到一个男人会凭空从天而降，正面落在她的眼前的辛岚心跳骤停了一秒，下意识地倒退一步，捂住了瞬间变得绯红的脸颊。

 

“……啧，女人？”

 

男人皱起了眉。他的腰间挂着一把精致而纤长，只有在古装剧或者话剧道具里才能看到的日本刀。他原本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缠着绷带的手指按在刀柄上，看到辛岚的瞬间，却稍微松了一下，慢慢站了起来。

“黑后？”

他抬起一点下巴问道。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道流光。

 

——他！！在！！！跟我！！！！说话！！！！！！！！！！

少女胸膛里的小鹿快要把自己撞晕了。

“是……是的！”她强忍着激动和羞怯，按住自己的胸口，用力点头回答问题。这个人看起来有点凶，但周身散发出的冷冽又具有侵略性的气场……实……实在是太帅了。她过去从未见过这样的异性，不如说，还以为这样的人仅存在于戏剧之中……

少女的眼中几乎泛出泪花。

神啊……果然我被召唤到这里，不仅是为了使命，还有命中注定的相遇吗？

 

“……哦。”

男人冷漠地发出一个音节，转身就走。

 

“诶、诶？！”辛岚一下子愣住了。但是对方真的没有任何回头的意思，径直就要穿过面前的墙向前走去。她慌忙提着裙子向前追去：“等一下？先生、您，您要去哪里？”

“找白马。”

男人言简意赅地回答，甚至没有回头。

白马？在这种地方毫不犹豫地去找某一个人……该不会是他的女朋友吧？！辛岚顿时有点慌了，试探着问：“为、为什么？”

对方本来已经半弓下身，似乎准备从地上跳起来，闻声终于回过了头，露出似乎极力压抑着的，不耐烦的表情：

 

“我要去阻止对面进攻。你不要跟着我，在安全的地方待着就行了。”

 

不是女朋友。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辛岚的脸一下子又红了。

在安全的地方待着？他这是在关心我吗？明明一副不耐心的表情，却说着这么温柔的话……简直就像真的，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

——但是我才不会放他走呢！只会躲在男人背后的女人永远都只能当个配角，只有能和男主角一起并肩作战的人，才有资格成为他的女主角啊！

 

于是辛岚在男人第二次试图起飞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拽住他的衣服下摆，把他扯了下来。

 

“——你他妈什么毛病？！！！！”

这下子男人终于冒火了，回身直接破口大骂，一股无法形容的气场从他周身炸开，强烈到近乎物理的压迫感让辛岚真的感到了恐惧，一时间竟然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连肩膀都有点发抖。“对……对不起……”但她决不能在这里就放弃。少女强忍着后退的念头，像每一个坚强的，勇敢的女主角该做的那样，努力地，不卑不亢地昂起头：

“但是我……我想帮您的忙……”

“哈？！”

“我的、神器……那个……”

 

她将手伸向自己的心脏，稍用了些力气，从里面抽出了一根有五片叶子的，翠绿的橄榄枝。

 

“您刚才说……想要阻止对面进攻对吧？”

 

***

只要努力就会成功，这句话是真的。

——雅典娜的橄榄枝，拥有只要将一片叶子扔在地上，就会在以此为中心的半径三十米内，强制任何人停止一切攻击活动的力量。虽然立刻就被说了不需要，但在听到她强硬地表明“那我会靠自己的力量去别处阻止”的态度……对方极不情愿地松口了：

“操。你还是跟着我吧。”

 

辛岚努力阻止雀跃着上扬的嘴角，提着裙子跟在村正的身后，几乎想要放声歌唱。

 

她问男人的名字，男人一开始不肯说，最后拗不过，骂骂咧咧地甩下了一句“村正”。虽然一听就是假名，但辛岚还是开心得不行，就像现在他已经有了她的独有外号了。男人和她立下了规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许少于五米，不许因为无意义的事情和他搭话，不许干扰他做任何事，不许擅自使用神器，让她往哪里走她就必须往哪里走。辛岚愉快地满口答应，恋爱一开始都没那么简单，等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这些规矩早晚都会不成规矩的。

 

“现在，你待在这个格子里。”

村正对她下达指挥。

“发生什么都别过来，听到没有？”

 

***

——她成功了。

辛岚在白桦林间奔跑。

每一个爱情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她救了他的命，就像每个女主角都曾做过的一样。村正还是那么凶。一副你他妈别来多管闲事的样子，但是辛岚知道，从这之后，一定会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悄悄地发生变化。

故事就要开始了。

不，已经开始了。

她怀揣着无上的喜悦，心脏里满溢着快要飞出的白鸽。

她当然不会跑得太远，只要到他看不到自己，自己却能看到他的地方，默默地守护着他就好了。这些事总有一天他会知道。那张凶巴巴的脸上会露出只属于她的可爱绯红。那时她要问他真正的名字，问更多关于他的事情，然后，两个人一同开始——                                                                                                                                                                                                                                                                                                                                                                                                                                                                                                                                                                                                                                                                                                                                                                                                                                                                                                                                                                                              

 

辛岚停了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满怀憧憬地眺望着湖泊。

 

——

 

直到后背被长枪洞穿的上一秒。白鸽呼啦啦地从胸口的大洞里飞出来。

她脸上的笑容才微微凝固了。